回去对不起死去的朋友,计划照旧,继续漂
年轻时的王茂军(资料图片)
如今的王茂军记者 王博东 摄
34年,弹指一挥间。34年来,作为那场轰动全国的长漂的主角之一,洛漂队队长王茂军很少接受媒体采访;那段往事对他来说是宝贵的人生经历,也是一段不愿再触及的伤痛和酸楚。
当身材高大的王茂军穿着休闲服出现时,记者依稀能看到30年前那个胡子拉碴、又黑又瘦的洛漂队队长的影子。尽管已经60多岁,但他的声音依然洪亮,步伐依然矫健,双手依然温暖、有力。
在咖啡馆宛转的音乐声中,他的思绪慢慢回到了30年前……
谈初衷:大家都怕,都不试,那永远不能成功
记者:怎么想到要去长漂?
王茂军:连家人也问过我们,为什么要去冒这个险。那时国家实行改革开放有几年了,大家精神头儿很足。那时我们没有技术,从来没接触过漂流,更谈不上对漂流有啥兴趣。那为啥还要去?作为当事人,我们觉得就是精神思想方面的问题——不服输,敢冒险,想争先。
记者:产生这种想法的时候,觉得长漂有多大把握?
王茂军:说实话,茫然,没有一点儿把握。
1985年,西南交通大学的尧茂书独自在长江漂流时遇难。虽然光看新闻、听广播就知道那地方有多危险,但不管多危险,总得有人站出来,大家都怕,都不试,那永远不能成功!
最先提出长漂想法的是郎保洛,他说“尧茂书能漂,我们为什么不能漂?”我们开始也怕他出事儿,就劝他,但劝不住,索性就一起去。说实话,大家心里也都有这种想法。
谈准备:郎保洛曾给杂志社写信求助,最终大家想尽办法贷了3万元
记者:费用从哪儿来?
王茂军:这种事儿如果没有经费,再有胆量也是寸步难行。我们算了一笔账,即便我们买差不多的漂流用具和设备,也需要两三万元人民币。现在谁有个万把元不稀罕,可那时候的万元户是很少见的,放到现在算,差不多是富翁了。
我们借了好久也没借到钱,找来找去,最后遇到李勤建,把李勤建和他的朋友孙志岭、霍学义共同开的商店抵押了,从银行贷了3万元。这三个人,后来也参与了长漂。在出发前,我的好朋友杨红林、雷建生也参与了进来,杨红林的好朋友张军后来也加入了。这八个人的队伍就这样临时组织起来了。
我们立下生死协议,在长漂结束后,大家共同还清贷款。如果有人死了,就由活着的人分担,哪怕只有一个人活着回来,也不能赖了银行这笔钱。后来我们确实也把这笔钱还了。
记者:听说为了借钱,郎保洛还写过求助信?
王茂军:我们也是想尽了各种办法搞装备。
郎保洛就给一家杂志社写过信,内容大概是:哥伦布曾说动西班牙国王给了他一艘船,并在西班牙的资助下四次横渡大西洋,最终到达美洲大陆。我们要去长江漂流,你们能不能也给我们弄一艘船。
这封信最后石沉大海,我们一直没等到回音。
谈抉择:回去对不起死去的朋友,计划照旧,继续漂
记者:刚开始漂流时,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?
王茂军:我们遇到的最大困难是没吃的。在正式开漂后的第二天,队里就断粮了。长江源头地广人稀,半天见不到一个牧民,有钱也买不来吃的。大家饿得没劲儿,又缺氧、负重,走十几分钟,就得躺在地上歇十几分钟。实在饿得不行,大家就去喝带着冰碴儿的河水,喝到肚子鼓起。有人甚至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,当趴在河边喝水时,直接掉进了河里。
我也没好到哪儿去,当时饿得发慌,看到脚下的草,心想羊能吃的东西,人也可以吃,当时就拽了很多草往嘴里塞。那天真是令我终身难忘。
记者:“叶巴翻船”事件使洛漂队两名队员在长江殒命,这改变了大家对长漂的看法吗?
王茂军:“叶巴翻船”事件,张军、杨红林失踪,我们带过去的三艘船,要么毁了,要么被冲跑了。为了保证安全,政府也来电,劝民间漂流组织解散,当时政府也专门派人来劝我们回去。队里也开了会,讨论还要不要继续漂。大家觉得当时如果回去了,对不起死去的朋友,就决定计划照旧,继续漂,要在虎跳峡打一个翻身仗,哀兵必胜!这时候,我们收到了杨红林、张军家人的口信儿,他们表示“对于俩人的死可以理解”。这句话让我们感到愧疚,也更坚定了我们的决心。
记者:为冲击虎跳峡,进行了哪些准备?
王茂军:一直有人质疑洛漂队设备简陋,不看好我们能成功漂出危险的虎跳峡。在我们看来,漂流探险本就是充满危险的,如果安安全全,那还漂什么?谁也不敢打无准备之仗。为此,我们搞了一次试漂,让一艘装着狗的密封船过上虎跳,想看看密封船能否扛得住大浪。最后,这艘密封船在汹涌的浪中翻了几个跟头后便不见踪影,等它再冒出水面时,船舱已被冲开一个大口子,里面的狗不见了。
密封船坏了,再去上海赶制已经来不及,我们就把破的密封船拉上岸,补了又补,粘了又粘。
9月10日早上,在冲击上虎跳前,我们所居住的一个大理石厂破天荒地端出四个热腾腾的菜,给队员们加餐,像搞最后的送行。我作为队长,要考虑很多,万一船破人亡怎么办?没有退路,还得冒死往下漂,这船不行了,就再去上海做一艘结实的。总之,临漂之前,我心里五味杂陈。
谈感受:在那个时间做了认为该做的事儿
记者:长漂让你们成了英雄……
王茂军:洛漂队起初去了八个人,有三个人没能回来。郎保洛和雷建生第二年在黄漂时遇难了。除了郎保洛没结婚,其他人都是有老婆、孩子的。
回来的人生活没有因为长漂而发生什么改变。刚回来的时候,我们到一些厂矿和学校开了十几场报告会,没用完的捐款也都上交了,然后就该干啥干啥。
这些年,每逢春节,我们这些活着的人都会去给遇难队友的家人拜年。如果谁家的老人不在了,我们还会去送终……
记者:付出的代价这么大,后悔吗?
王茂军:谈不上后悔不后悔。我们就是在那个时间做了认为该做的事儿。现在,我还想回去走一遍长漂时走过的路,但想归想,身体情况不允许,60多岁了。